Wednesday, October 03, 2007

仰光火线6日记 zz

[按:这篇文章是从水木上看来的,本来想转到所谓校内上去,无奈被告知:要 禾口 言皆。一怒之下,干脆放这里了]

中国时报 2007.10.03 
搏命拚新闻 仰光火线6日记
本报特约记者陈镇功/特别报导
 编按:缅甸番红花革命,在军政府残酷镇压屠杀下,似乎已经奄奄一息,在不到一周的风云剧变中,本报特约记者陈镇功赶赴现场实地采访。虽然军政府严禁记者入境,对发至国外的电讯严格控制,但本报特约记者陈镇功到了境外后,就他亲身经历,写下「仰光六日记」,供读者对这几天来的演变有身历其境的理解,今天先刊出第一与第二日。
 九月二十六日/星期三
 坐上飞往仰光的班机,才真正发现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。
 其实我也一直在注意缅甸的变化。从八月十八日军政府突然宣布油价倍涨,就有数百人上街示威,军政府迅速逮捕带头的「88世代(1988年起义的学运领袖)」主要人士后虽还发生数起孤立的示威事件,但始终无法成气候。我当时认为军政府已成功瓦解示威,。 直到九月十七日起,缅甸僧侣也开始上街,整个态势才有了显著改变。先是僧侣每天示威,绝不中断,继则声势愈来愈大,原先观望的民众一改从旁支持而开始参与,到了24、25两日,连续都有超过十万人上街。
 一上了飞机 想后悔来不及
 这是一九八八年以来从未有的事,对军政府形成了相当大的挑战与威胁,由于僧侣带头,军政府不敢轻举妄动,如果反对人士参与得当,确有可能在缅甸造成巨变。
 过去的职业冲动一冲而出,就答应了。然而真正坐上了飞机,说不担心害怕,那是骗人。
 当天到了仰光,经营旅行社的老友来接机,等行李时他悄悄地问,「你是为了那件事(示威)来的吧?」,由于他还带着公司经理及导游小唐,我也悄悄回答,「没错,但是愈少人知道愈好」。他是老缅甸,当然知道厉害,就不提了。
 采访入虎穴 住在大金塔旁
 他说市区危险性高,所以帮我安排了机场附近的旅馆。那怎么行?在我的要求下最后住进大、小金塔之间的一家旅馆。这是示威者必经之路。那段时间的模式是中饭过后,僧侣及群众就到大金塔集结,祈祷之后游行到小金塔,大约四时左右和平解散。
 那天从新闻简讯中知道,知道军政府已经下令开始实施宵禁,而且禁止五人以上集会,于是就问这几位「老仰光」,还敢继续示威吗?他们一致的答案是,「绝对会啦,军政府不敢对和尚怎么样,最后一定互让一步下台」。
 中午老友设宴接风,我吃得心不在焉,一直想离席去示威现场,但又不好意思开口。到一点时突然下起倾盆大雨,就更走不成了。约一点半时,小唐接到讯息,谓军队在大金塔开枪了,有一人死亡、一人受伤。
 军队竟开枪 老仰光全呆了
 当场,几位「老仰光」全呆了,直呼不可能吧。一位台商更当场神色慌张告辞,口中直说,「开枪了,不好了,这下麻烦了」。 我和小唐立刻驱车前往大金塔,他只当我是好奇的观光客。到了大金塔,发现四个入口全封了,有荷枪实弹军人驻守。小唐说,「妈的,搞真的了」。我们转往小金 塔,到了最热闹阿纳瓦萨印度街,街上行人摩肩接踵、路边小贩云集,才走两步路,突然听到右前方传来劈劈啪啪枪声。
 实在太不真实,闹市开枪?没想到再走了十几公尺,又是一阵劈劈啪啪,我才半信半疑「真有人开枪?」。再前进两个路口,小唐怯怯的说,「你自己到前面去看,我在这等你」。
 空旷十字路口 仅我一人拍照
 阿纳瓦萨街和直通小金塔的苏瑞街交口处聚了一堆人,我穿过人群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空空旷旷的十字路口,左边是大约三千名左右的示威群众坐在地上,十来名僧侣在队伍前站成一排念经;右边则是持枪戴着红领巾的部队及着灰衣持盾牌的镇暴部队,总共在小金塔前的路上排成三排。
 置身这种场面,我的记者细胞都复活了,举起相机大大方方走到示威队伍前面拍起照来,一下蹲立、一下站起取景,很Professional的样子。拍着,拍着,开始觉得有些不对。咦,怎么只有我一人在拍?大惑不解转过身来拍缅甸军警时,从相机观景窗中却发现,不管我怎么移动,都有一枝枪对着我,其它的枪都是朝天。我突然心里一惊,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在仰光,面对的是不可预测的缅甸军人。
 未见CNN、BBC 不知命在旦夕
 于是我立即走入示威人群中,并且也蹲下来。四下打量的结果,果然没有见到任何媒体标志,什么「CNN」」、「BBC」、「ABC」、「DEF」、「XYZ」,一概没有,就我一个「傻 B」拿着硕大的 Nikon D1相机在那边「Professional」。
 现场只有另两个「老外」,一个拿着简单的摄录机、一个手持傻瓜相机,都是蹲着拍,怎么看都不像记者。从那一刻起,我就把相机收入肩袋,只有要用的时候才拿出来。
 二○○三年我在伊拉克采访,记得最清楚的就是「美国国家广播公司(ABC)」对记者下达的指令,「没有任何一条新闻值得用生命去换」。多年以来,这就是我的信条,尽最大的努力但与危险保持安全距离。
 那天在示威现场待了将近二十分钟,示威队伍就向军、警挥手告别,向左边的阿纳瓦萨大道转去,围观群众则鼓掌相送。这也是缅甸此次示威的特色,他们只是念经而已,甚至没人喊口号,鼓掌则是变相地显示轻视缅军,平和得令人不敢置信,甚至于觉得无味。
 念经加鼓掌 竟然引来枪响
 我看苏瑞街的另一头还有人潮,就过去一探究竟,其实也没什么,一些年轻人聚在那边对驶过来的军车比中指、叫嚣。拍了一些照片正准备离去,突然刚才示威的现场枪声大作,这头的人潮也立刻四下奔逃。
 我立刻再转回去,并未见到任何示威人潮,也看不出有任何开枪的必要。也许只是对空鸣枪吧?可是我错了,目击者指出有一男一女在几分钟前中枪。路口亭子上不及人高处有三个弹孔,证明不是对空鸣枪,地上有一滩血,证实确实有人中弹。
 但是为什么呢?并无明显的骚动啊?那些开完枪的军、警还安静、冷酷地站在原处,好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。
「别过去,他们杀外国人…」
九月二十七日/星期四
 一大早,小唐挂电话来,充满歉意地说他不能陪我了,因为「有关单位」昨天到旅行社,询问这两天有无接待客人,特别是单身前来者。我的老友一听就紧张了,知道当局已开始清查来路不明者。他显然否认了我的存在,但是不好意思亲自对我说,只好叫小唐通知我。 我就这样被「放鸽子」了。
 但是我一点都不怪他,他怕,因为他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,所以我直到五天后离开都没再联络他,免得他担惊受连累。小唐则显然不知道,只当我是个家具商来玩耍、采购,为了他们公司的「背信忘义」,一直跟我道歉。
 也穿夹脚拖 我的打扮很缅旬
 来了之后发现夹脚拖鞋是缅甸人的标准装备,当天我就穿双夹脚拖鞋背着相机包很「缅甸」地出门了,想先到大金塔瞧瞧状况,因为小唐虽然告诉我当局从昨天深夜已经开始抓人、抓和尚,但是示威一定还会发生。
 没想到才走到半途,我的缅甸「迷彩」就宣告破功。身后竟然响起「Hello, where are you from?」回头一瞧,一位笑瞇瞇的中年男子。
 我当然不敢掉以轻心。昨天在示威现场曾有蹲在地上的示威者对我怒目而视、低声怒斥,显然群众把我当成是政府搜证人员,哪有人敢这么大剌剌地拍照?可是我也注意到人群中有些人的眼神特别诡异,他们透露出的神色是想搞清楚你究竟是什么来路。我百分之百相信他们就是政府网民。
 遇上「网民」 虚与蛇委一番
 所以,我就把这位仁兄暂时当作「政府网民」来处理,跟他「诉苦」来进货兼玩耍,没想到碰到骚乱,不但玩不成,连货都没办法进。
 这位名叫翁凯(化名)的老兄一听,立刻自告奋勇要带我去其实早已去过(我谎称第一次来)、他家附近的卧佛寺。我只好将计就计跟着他去,发现小唐早上说的话一点都不假,「带头示威几个佛寺的和尚在前一晚半夜已经全数被抓走,其它佛寺则由军队进驻,不准和尚外出」。接着我就要翁凯带我回苏瑞街,才到火车站,就见到大批人群往回跑。
 部队见人打 流氓耀武扬威
 翁凯探问之下,叫我别去,我怎能不去?就闷着头往前走,快到桥头时往回跑人愈来愈少,一个对面跑来的人气喘吁吁地说,「你是外国人吗?别过去,他们(军人)杀外国人」。
 我抬头一看,围着红领巾的军队已从桥的那头整排端着枪走过来,立刻掉头往回走。
 这时,火车站一带还有很多人,有些年轻人开始对军队叫嚣,也有位拿着简陋的弹弓向远处的军车射石子。我在仰光所见到示威者的「暴力」,也就只有那么多了。
 但是军队显然决定不能忍受。桥头的军队突然分开,几辆大卡车火速开来,冲散人群后,拿着藤条棍棒的镇暴部队就一跃而下,见到人就打,有走避不及跳上公交车的也被拉下来打。
 最令人不寒而栗又作呕的就是军车后面跟着大约六、七辆小公交车载运带着棍棒的流氓,他们也是跳下车来恶行恶状见人就打。这些军人利用老百姓攻击老百姓,其心可诛其行可鄙。
 催泪弹弥漫 可是无处可逃
 「逃离」这个现场后,我一直想绕路到小金塔附近,但是已不可能,所有路都封住了。
 几乎整个仰光市都弥漫着催泪弹烟雾,眼睛刺痛、鼻腔呛辣,真是难过,可是没处逃,到处都是。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人群聚集,不消十分钟,军车就出现了。足见缅军消息之灵通、调动之灵活,市内部队数量之庞大。
 我拿着条湿手帕掩住口鼻,一路疾走一路拍照,不知走了多久,终于绕过小金塔,来到一处类似公交车总站的地方,遥遥望去,我住的旅馆已经在望,但是桥头也被封住,正转身间,人群开始骚动,原来七、八辆军车突然从右边法庭大楼那边开来,带着棍棒的军人一涌而下,大家都没命的跑,我当然也跟着跑。
 钻进楼梯间 哀求屋主开门
 我穿着拖鞋,年龄也一把了,哪里跑得过他们,眼见前面几个人钻入路旁楼梯间,我知道跑不动,就跟着往里钻,后面又有人跟进来,我就一直被推着往上跑,最后全部人都卡在黑暗的楼梯间,最底下的人则被打得哀哀叫,我被挤压得气都喘不过来,第一次体会到被挤死确实是可能的。
 最前面的是个大约十来岁的孩子,整个人被压在三楼的铁门上,拼死腾出手来敲门央求屋主开门,一位同样吓得脸色惨白的女孩出现在门口,显然不知该不该开门,她的表情是要哭出来的样子,犹疑了一下,脸上突然现出一丝坚定表情,拔开门拴,我们就一个接一个跄踉进到她家,全部进去之后,她慌手慌脚再度把门栓上,转身背抵着门坐下,就哭出来了。
 想要拍张照 老祖母央求No
 这时,底下街上传来打砸、吆喝的声音,催泪瓦斯从开启的窗子飘进来,大家都捂着鼻子揉眼睛但不敢出声。我潜到窗前,见到流氓正挥舞着棍棒耀武扬威,拿出相机准备拍照,却听到身后传来近乎哀求、压抑的「No」声,回头一望,看起来像女孩祖母的人,摇着一头白发央求我别拍照。
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烂,她们冒着生命危险营救、收容我们,我竟然要做可能危及她们的事。于是我立刻收起相机,满心抱歉地低声说,「对不起」。临走之前我想再好好谢谢那位老太太,她挥挥手作出「拜托,赶快走吧」的手势。我真是很感谢她。两天之后又找回那个地方想谢谢她,可是门关着。
 当天回到旅馆已近七点,获得消息有九人被打死,其中一位是日本人,可能是记者。

 九月二十八日/星期五
 早餐之后,决定换旅馆。
 商贸酒店是五星级,房价是我先前住的两倍,我装出一副很「不知死活」观光客的嘴脸,要求柜台给我靠街的房间,因为「我听说今天还会示威」。柜台那位露出莞尔一笑,「好多客人都要求换到靠街的房间,我帮你看看还有没有」。结果找到一间。
 这样就好,至少我不是很特别。因为根据我的经验,这类事件发生时,这间酒店会住进许多奇奇怪怪的人,其中很可能会有军政府方面的人,我就 要特别小心,万一被他们发现我在做什么,什么事就都有可能发生。第一天在前个酒店的发稿经验,已经让我心里忐忑不安。 话说当天回到酒店把照片及文字稿处理好,却怎么都无法联机上网(后来才知道房间网络连结已经被切掉了)。无计可施之下,只好到酒店的商务中心想办法,至少那边可以上网用电子邮件送回。
 特务满街发稿忐忑不安
 可是缅甸是不准外国记者运作的地方。全世界的媒体,只有中国的「新华社」在仰光有派驻记者,别的媒体想要报导缅甸都只能用其它名义入境偷偷为之,万一被抓到就麻烦了,小则递解,大则以泄漏国家机密或间谍论处。
 同时,缅甸特务、网民网络绵密,除非你真是本地人,否则很容易被认出。缅甸去年迁到新都,外界都很好奇,就有缅甸籍但为外国通讯社工作的记者潜到新都准备拍照,结果竟然也被抓到了。能不小心吗?只是现在已别无办法,我的手提计算机太老,连宽带的接头都没有,只能把文字、图片资料存到软盘,交由商务中心处理。
 传真示威图片谍影幢幢
 那位小姐把其中一张图片资料打开,赫然是示威者对路过军车作「拇指朝下」手势,当场就说,「对不起,我们不能传这张图片」,「为什么?」,「因为商务中心是政府控制的,如果传这样的图片,旅馆会有麻烦」。
 政府控制?我住在政府控制的旅馆?后来翁凯才告诉我,这家旅馆的股东之一是位将军,而且几乎所有大酒店都有「将军股」。 那位商务中心小姐接着说了句让我冷汗直冒的话,「你是记者吧?」。我当然极力否认,强调从来没碰过示威这种事,所以传照片给朋友看。我直觉上认为她并不相 信我,但是她也没再多说什么。
 照片不能传,只好要求她将文字传真回台北,至少她看不懂内容。传完之后回到房间,愈想愈不安心,我相信她不是政府网民,她应当是小唐所说「百分之九十的缅甸人都不喜欢军政府」的其中之一。否则没必要告诉我商务中心是受政府控制,直接去举发我就行了。可是,她真的不是吗?
 天天「湮灭证据」以策安全
 我起身把刚才传完的稿子、传真收条仔细撕碎,丢进抽水马桶冲掉。然后把当天拍的照片有关示威的部分全数转到另一片记忆卡,藏到皮箱的夹层里,相机里的记忆卡只留下一些街景的镜头。
 这个「湮灭证据」的动作,就成为此后每天工作完后的例行公事。但是,既然被政府控制,难道他们没有能力在传我稿件的同时,就会自动有另一份传往相关单位吗?理论上是做得到的啊,怎么办?
 台北建议用电话录稿,我立即同意了。
 可是,电话录稿对方就没能力监听了吗?每天都在发稿、不发稿之间煎熬,最后也都发了稿,唯一给自己的说法就是,反正证据都已湮灭,万一有事,就死不认帐吧。
 我每天都准备面对最坏的状况,尽人事做足「欺敌」动作。譬如没事就到酒店大厅打听外头状态,然后感叹一番,来得不是时候,玩也玩不成,生意也做不成,然后再回房取相机偷偷从酒店侧门出去。
 不过搬到商贸酒店之后,我就知道来晚了。我的房间视野很好,苏瑞街就在眼下,走廊的另端有个大窗,可以直望小金塔及阿纳瓦萨街街口。换句话说,只要有任何示威,都躲不过我的眼,而且完全可以居高临下观察及拍照。
 但我知道可能不会再有事了。因为阿纳瓦萨街口停了三辆军用大卡车,持枪缅军走来走去。苏瑞街一到早上九点左右,就五步一哨、十步一岗;小 金塔前方左边的消防队里住满了部队,右前方是秘密警察部,也住满军人,每天到十时左右,苏瑞街上架起路障,只余一线道;每隔二十分左右,四辆满载武装军队 的军车,后面跟着三辆流氓车就巡市一周。郊区方面,所有示威者可能出现的热点都停了满载军人的大卡车。
 小唐在电话中说示威活动难再起了,军队已全面掌控仰光,他得到的消息是军队目前正在清理第二大城瓦城,「现在寺庙里已经没有和尚了」。
 二十八日整天,国际电视新闻里都是各国领袖严词谴责缅甸军政府,各种制裁的建议此起彼落。但是在仰光街头,缅甸军政府的「工作」显然已大功告成,缅军正耀武扬威,警告噤若寒蝉的百姓。当天,只有在博尼友翁山街附近发生一起小规模示威,很快就被驱散。缅军甚至懒得发一枪一弹。
 台湾客无视镇压还来嫖妓
 傍晚我站在酒店走廊尽头眺望暮色余晖中的小金塔,身后突然传来几位台湾客的笑谈声,「昨晚叫的那个不好,你可以叫她走啊」,另个声音说道,「干,真俗,差不多八百块(台币)而已」,「对啊,才三万(缅币)」。 我连头都不想回。
 九月二十九日/星期六
 早上在酒店自助餐厅遇到一位认识的摄影记者。其实我前两天已经碰到他,见到认识的同业当然兴奋,赶过去时他们距离镇暴部队还有五十公尺之远,两人都背对镇暴部队,一人站着,我认识的那位蹲在地上翻找背包,显然在准备摄影器材。
 我走到他身边说「嗨!」时,他并未抬头,他的同伴则当场吓了一跳,眼光立刻移开,我只好再说,「小心点」,他低头回了一句,「我们会尽力 (We will try)」,还是没抬头。我就继续走了。直到今天碰面,我才确定他那天真是没敢抬头,因为他说:「哇,是你,你什么时候来的?」他们那时的反应,在那样的时空绝对正确。
 这位摄影记者跟我说他住在附近另一家旅馆,那边还住了好几个记者,但是大家都伪装成游客,他已经到了两个星期,前一阵子图片还发得出去,这几天则完全没办法,所有的图片资料都藏在床底下,过一两天再找机会试发。
 其实我出发之前已把身上所有有关记者的标记都「消灭」了,来仰光带了件有民主运动图案的T恤,哪里敢穿?一直压在床垫最下层。
 我曾经在很多恶劣的情况下做过采访工作,包括阿富汗、伊拉克、东帝汶等等,但都不如在仰光这样艰难及压力大。
 我想起那位被击毙在街头的日本摄影记者长井健司。他穿着短裤、拖鞋,手持着小型摄录机倒在那里,显然也是刻意伪装过的,但是却躲不过缅军的鹰眼。
 第二天的官方「缅甸新光报」对他的描述是「有一名死者是日本人,他在现场留下一部摄录机及手机,他是以观光签证入境」。这样的的描述实际上是,「此人从事与入境签证不符的工作,死了活该」。日本派了外交部高官前往仰光交涉,要求对长井健司的死给个交代。缅甸军政府会给什么交代?不就是「不幸遭流弹击毙」一句话吗?
 流弹?见鬼。那一枪根本百分之百就是瞄准他而发,就如同我第一天在相机观景窗中见到的那枝一直跟着我的枪。
 我如果再去仰光,一定要带支最长最长最长的望远镜头,让那些混蛋打不到我。对于这些冒着生命危险,像在做地下工作的新闻同业,不管识与不识,死还是活,我都有着同侪的真实感情。但唯一在仰光有正式采访资格的新华社记者却当整件事没发生。真是记者之耻。
 这天,仰光已经没再出现任何示威,国际社会还是一阵谴责,联合国特使甘巴里也到了仰光。「那又怎样?」小唐说,「我们的政府最无耻,他们会东拖西拖,甘巴里最后会怎么来就怎么回去」。

 九月三十日/星期天
 绝对不可能再有示威了。
 但是真正让我相信示威不可能再起的,是我走到阿纳瓦萨路上准备吃印度风味的羊肉炒饭,店主竟然告诉我现在只能外卖不能在店里吃。控制成这个样子,当然是不给人们有任何聚集、逗留的机会。
 这场运动,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,只是在过程中一度给了人们以为可以成功的虚幻想象。
 其实运动开始时的要求很简单,人们要活下去。那甚至称不上是场运动,而只是想要活下去的卑微挣扎。
 军政府在八月中旬无预警调涨各种油价,涨幅从两倍到数倍,涨价的背后理由据说是准备开放民营,因此要让业者有利可图。那些「业者」,当然是跟军政府有关的人。
 油价暴涨,连带引起民生物资也涨,直接受害的就是广大人民。在仰光住了近四十年的周先生表示,一般缅甸人每月收入大概只有二至三万」,但一袋二十四公斤的米就要两万多缅币,一斤鸡蛋要五千缅币。一个月的收入只够买一袋米或四斤鸡蛋,如何活得下去?
 最初,人民是因为这样而上街,人数仅数百,当局很快逮捕带头的人也就瓦解了。但是军政府没想到的是之后和尚也上街。
 和尚为什么上街?因为他们最了解民间疾苦,中南半岛的和尚日常的吃食都靠化缘。然而过去化缘三家,现在要化缘十家才能有同等的量;过去化缘来的是干饭,现在得来的则是稀饭,和尚当然感同身受。
 和尚上街为民请命,他们的抗议行动其实很平和,只是祈祷、诵经,没想到在一场示威中竟遭到警察强脱袈裟殴打的羞辱,强脱袈裟在佛教是极为严重的事,激起僧侣众怒,抗议规模日益增大、扩散。这就是这次所谓「起义」的基本成因。
 这次的运动演变成僧侣为主导,让人们产生了「可能成功」的希望。因为缅甸是个佛教国家,僧侣有其道德高度,大家都认为军政府不敢对和尚下重手。但是显然大家都判断错了,军政府丝毫不手软,而且极有步骤。
 缅甸的示威与其它国家不同,他们没有与镇暴部队近距离对峙、推挤这回事,双方距离远远的,一不对劲就开枪射催泪弹,连水炮车都备而不用。缅军就是这样无耻没用,用子弹远距离欺压百姓。缅军从未打过什么象样的仗,过去还要靠我国的泰北孤军帮他们打叛军,可是对付起手无寸铁的本国同胞,却还真是英勇无比、威武无比。
 十月一日/星期一
 车子经过大金塔,赫然发现门开了,也猛然想起一路上没见到军人。
 小唐看出我的疑惑,笑着说,「甘巴里(联合国特使)在仰光,所以他们(军政府)打开门让他看,表示一切已恢复平静,其实军人都躲在民宅内,一有动静就出来。甘巴里只要前脚一走,大金塔的门就会再关起来,我们的政府就是这样,外人其实很难理解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,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国家根本就是他们的」。
 小唐的话里有失望、有落寞、有自嘲也有认命。他说现在很多缅甸人希望外国打进来,就像阿富汗、伊拉克一样。只是,没有明显的利益,谁会来解救他们?
 一直到飞机起飞,我才真正确定自己是真的可以离开了。啊,这么美丽又让人难以忍受的国家。望着底下迅速变小的景色,我想起了躺在街头的长井健司的尸体,想起整个月的扰攘,有些人死了,有些人伤了,更多的人心灰意冷,缅甸人民还是又重回到原点。我的眼泪忍不住流出来。
 面对着这么一个残暴、无情的政权,我们到底能做些什么?我希望能再回到仰光,但是不想再来采访,我不想再担惊受怕,不想我的孩子再担惊受怕,也不想让我在仰光的朋友再担惊受怕。(全文完)

3 comments:

Unknown said...

PAT~
生活是美好的,向前看,快点过来撒~

Anonymous said...

电视上天天都是缅甸的事情,军政府不好搞啊,想到了48,49年的国民政府了!

Unknown said...

懒,不更新~